在台灣的教育體系中,總是不斷刻意地強調「民主」價值的珍貴,也因此對於「民主國家」的歷史,往往加以美化,加以「隱惡揚善」,讓學子直覺性的認定民主國家的發展是一帆風順、毫無掛礙地茁壯。但對於深刻理解歷史的人而言,即便是所謂「民主表率」的國度,在其過往的歷史當中,其實也充滿著種種不人道、污穢骯髒的行徑,只是我們有意忽略罷了。
這本《魂斷傷膝澗》就是描寫美國從1860年起到1890年整整三十年間,代表白種人勢力的美國政府,如何欺壓、掠奪、殺害原住民印地安人的血腥歷史。全書運用類似中國「記事本末體」的格式撰述,每個章節代表一個印地安部落被覬覦、壓迫、攻殺、消滅的經過。讀來字字血淚。
在許多國家的歷史中,「原住民」往往代表著弱勢無助的一群(這點在台灣歷史上也一樣)。在北美大地上生活的印地安人,沒有文字傳承,其對於土地的依戀與情感和存在於這塊大地上的時間,所有的一切都遠過於「逃難」至此的歐洲白人後裔。然而這群「難民」,卻對印地安人的存在視若無睹,擅自稱此地為「新大陸」、「未開發」,然後宣稱擁有北美大陸的最高主權。就是在這樣的心態下,出現了《魂斷傷膝澗》一書中印地安族群由盛轉衰趨亡的種種現象。
書籍封面有個副標題———狂馬酋長逝世100年,講的是1877年因為「黑山戰爭」印地安蘇族敗戰,不願接受投降命運的狂馬酋長,遭到被白人收買的印地安人刺殺的過程。「黑山」位於現在內布拉斯加北部,在白人入侵以前,這裡是印地安人提塔蘇族人的「聖山」。1868年,美國總統安得魯‧詹森(Andrew Johnson)和印地安人簽約,承諾將黑山地區永遠讓與印地安人,且不允許未經印地安人同意的白人擅自闖入。
但不過四年時間,因為白人發現黑山蘊藏有大量黃金,遂不顧當年禁令,瘋狂地奔向黑山,印地安族人為保護聖地,將來犯的白人驅趕或殺害,這使得美國政府大為憤怒,派遣軍隊前來鎮壓印地安人的「叛亂」,蘇族長老對此大聲抗議,白人政府「大家長」(也就是總統)的反應是派出小組委員會「與蘇族印地安人處理讓與黑山事宜」,也就是逼原住民將聖山土地交給白人,任憑白人蹂躪處置。
蘇族人豈肯受人宰割?於是在狂馬酋長的領導之下,與入侵的白人軍隊展開一場又一場的家園保衛戰。儘管印地安人在武器、裝備上都遠遜於白人軍隊,但憑藉著對家園的熱愛、對自由的追求,以及對地形地貌的熟悉,在戰鬥初期還狠狠地造成白人重大的損傷,充分展現了原住民驍勇善戰的一面。
白人政府的對策部分,我想用書中的話來描述,便已百分生動:
東部的白人一聽說「長頭髮」(指白人將軍)打了敗仗,他們就稱這是一次大屠殺(也不檢討在這次「大屠殺」前白人殺多少「紅蕃」!),人人都氣得發瘋啦!他們決定要膺懲西部所有印地安人。因為他們懲不到「坐牛」(另一位印地安反抗酋長)和作戰的各酋長,華府的「大會議」就決定要懲治那些他們找得到的印地安人———還待在保留區裡的人,以及並沒有參加這次作戰的人。
八月十五日,「大會議」制訂了一項新法律,命令印地安人放棄粉河地區、黑山地區的所有權利。他們這麼做,根本不理會1868年條約,所持的觀點是印地安人違犯了條約,而同合眾國進行戰爭。
大軍兵臨之下,印地安人節節敗退,最後一位蘇族反抗軍酋長「狂馬」被誘殺,埋屍的地點在一條河流旁邊,這條河———印地安人就將它稱為「傷膝澗」。印地安人出於無奈,書中寫道:「在1877年的秋高氣爽中,長長的、一行行放逐的印地安人,在大兵的押解下,向著東北方荒蕪的土地前進。」從此蘇族人再也沒能回到黑山,再也無法祭祀聖山上的祖靈神仙。
書中類似這樣的慘劇一再重複,形成了北美大陸上最黑暗的一頁歷史。誰說只有西班牙人才迫害原住民呢?我們一貫認為理性進步的美國人,在貪婪與殘忍方面,可一點也不輸給伊比利半島民族呢!以下援用兩段書中印地安酋長的話語,足以充分表現美國白人的無恥、可惡:
他們向我們做了多少保證,多得我記不起來了,可是從沒有一項兌現;只除有一項,他們約定要拿走我們的土地,卻真正拿走了。
各位朋友,我們在這一代家鄉已經有了好多好多年,我們卻從不到「大家長」的家鄉去,為了任何事打擾他。而是他的人民到我們家鄉來打擾我們,做了好多壞事,教我們老百姓作壞事……這土地是我的,我生長在這裡,我的祖先在這裡生活,在這裡去世,我願意留在這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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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過了這些年,體驗了某些事,不禁會想:「民主」是近現代最美好的體制,但真有那麼完美嗎?究竟是「誰的民主」?在19世紀的美國,「民主」是白人的,黑人、印地安人等「有色民族」是不配享有的;到了二十、二十一世紀的日本與台灣,「民主」是資本家的,托拉斯企業主一聲令下,政府不敢不從,蓋機場、建科技園區,國家遂迫不及待地徵收土地,在地人民不從,立刻動用法律、動用公權力,透過一切「合法」的手段進行土地的「強制徵收」———反正抗爭的只不過是極少數「暴民」,政府一定要「保障98%人民的權益」,少到只有2%,足以證明他們違反潮流,不是主要民意,隨便拿一些棄置不要的廢地去和這些人作「等量交換」就可以了,至於土地,那是一定要徵收的,這些人絕對不可以、不允許再在原來的家園、原先的田地上耕作,理由只有一個:政府需要、資本家需要。
印地安人想住在自己的土地上,追逐野牛、生兒育女,有錯嗎?1960年代日本三里塚、2010年代台灣苗栗大埔、彰化二林相思寮的農民們,想要在祖先留下來的土地上耕作收成,想要埋骨在祖先英靈之側,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嗎?很可惜,不論是誰,在「國家發展、政策需要」的大原則底下,這些都會被犧牲、被遺忘。甘乃迪不是說過嗎:「不要問國家能為你作什麼,要問你能為國家作什麼。」甘乃迪不是形象特好的美國總統嗎?但這樣的話語,難道不是「獨裁者」用來壓迫弱勢人民的藉口嗎?如果今天不是農民走出家園,在媒體面前訴求正義,高傲的執政官員豈會在乎,又豈會做出鞠躬道歉的表面功夫。不過可想而知,大埔也好、相思寮也罷,農民們的家園土地,絕對保不住。